■肖素吟：《大摩前高管彼得森的地产江湖》
 
         一、大摩前高管彼得森通过行贿，在上海完成了多个重量级房地产项目
 
         全球咨询与会计师事务所德勤公司研究显示，9成以上的美国在华投资都须防范触犯《反海外腐败法》，即美国企业或美国公民向外国公职人员行贿。在中国浸淫房地产江湖的彼得森(GarthPeterson)未能幸免：6年间在摩根士丹利（简称大摩）的大升迁及与多名政府官员之间的纠葛。
 
         4月26日，彼得森承认主动逃避了大摩内控监督，向中国政府官员行贿。彼得森称，秘密安排为自己和一位中国官员谋取数百万美元，对外谎称系大摩收取的经纪费用。通过行贿，彼得森在上海完成了多个重量级房地产项目，包括锦麟天地雅苑、上海世贸大厦等。
 
         二、起伏轨迹
 
         在彼得森的财富曲线中，上海，既是他迄今为止的顶点，也是他金融职业的终点—4月26日，这位摩根士丹利前董事总经理在美国纽约东区联邦地区法院上承认在中国行贿，并同意支付370万美元（折合2322万元人民币）罚金，且被剥夺金融业从业资格。
 
         “WEOWETHEMAFAVOR（我们欠他们一个人情）”，颇为引人注目的大写字母强调句。时代周报记者查阅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起诉书中的邮件记录时发现，这几乎是彼得森向大摩同事们推介项目收购前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彼得森如此深谙中国根深蒂固的恩惠文化，与其背景不无关系。这位出生于新加坡的美国人，毕业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工商管理硕士，精通中文。
 
         在加入大摩之前，他曾在摩根大通工作过，专司中国房地产投资。直到2002年中旬，年仅32岁的彼得森进入大摩房地产基金香港办事处。至2003年初开始，彼得森更是频繁往返上海。临行前，他更是向香港上司感叹，“中国房地产的大派对要开始了，我们必须去‘抢个座位’”。
 
         短短一年之间，彼得森就被提拔为大摩房地产基金亚太区副总裁。因为，就在这一年，已是一腔上海话的彼得森，为大摩敲定了进军中国房地产的第一单：以入股10%的方式，参与上海市卢湾区区属房地产开发公司上海永业集团旗下的锦麟天地酒店公寓项目。
 
         这是一个开端，但彼得森上达官场显贵的人脉网络已初见雏形。
 
         彼得森善于社交、长于辩论，屡次以大摩高管身份出席“‘投资中国、投资未来’地产金融峰会”、“亚洲人居环境国际峰会”等活动，甚是风光。纵观其演讲，无论是国际资本规则，还是国内各大房企现状，彼得森都可以侃侃而谈。若不是金发蓝眼，人们总是容易忽略这个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地产同行的外籍身份。
 
         大摩同事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更是将彼得森称为“人脉交际王”，“与北京和上海的部分高官的子女私交甚笃，与跨国企业的中国高管关系密切”。彼得森友人向路透社透露的一个细节是，彼得森经常亲自到宋庆龄幼儿园接送女儿，而该幼儿园的孩子家长们多是高官子女。先觉官道的彼得森究竟是以何等能量游刃其间？
 
         这一切的关键先生是吴某（注：吴永华，现任董事长为吴子申），上海永业集团前董事长。吴原为上海市卢湾区房地局修建科科长，至1997年牵头区属房地产企业改制组建永业集团，并任法定代表人与董事长。不过，彼得森与吴某之间的联盟关系一开始并非那么简单。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起诉书中强调，“在2002年加入大摩之前，彼得森就与该名中国官员已建立商业关系和私人友谊”。
 
         位于卢湾区淮海中路的上海广场办公楼，大摩上海分公司与上海永业集团仅是一层之隔。除了房地产领域外，彼得森与吴某两人更是合伙投资美国连锁快餐。且吴某之女，LindaWu，自美国毕业之后，由彼得森引荐入大摩上海分公司。吴子申作为国土系统的官员，其在彼得森精心编制的政商联盟中无疑有着较重的位置。正是得益于吴的引见，以及国土系这一线性的人脉关系，彼得森迅速接近上海众多的高官。
 
         2004年6月，大摩房地产基金宣布与上海盛融投资有限公司（简称“上海盛融”）联合投得中国建设银行拍卖的不良资产中的2个资产包，账面总值28.5亿元。上海盛融则是上海市政府于2003年成立的综合性投资公司，专注于国有资产的重组改革。在此后频繁与具有深厚政府背景的企业合作中，彼得森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这颗“大摩之星”以惊人的速度蹿起：不过6年间，从香港经理到亚太区副总裁，从常务董事到董事总经理。然而，陨落亦不过一瞬之间。
 
         三、里应外合
 
         坐落于上海市中心，紧邻新天地和淮海路商业圈，在这片寸土寸金之地，锦麟天地增值溢价不菲。这是大摩进军中国房地产市场的首个项目。事实上，锦麟天地早期由新加坡公司投资开发，至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由上海永业斥资925万美元收购其30%的股权，剩余70%股权由新加坡公司华丽控股私人有限公司拥有。至2003年，在彼得森的大力推动下，锦麟天地几经腾挪至大摩。
 
         当年5月9日，上海永业将30%股权中的25%以869.5万美元的转让价格出售予永业国际有限公司（永业国际）。时隔两个月，大摩同价购入25%的股权。蹊跷之处在于，对比1997年30%股权的925万美元（折合每股30.8万美元）和2003年25%股权的869.5万美元（折合每股34.78万美元），永业国际买入股权，正赶上亚洲金融危机，房地产市场下行之时，大摩购入时却是房地产市场上行之际，6年后的转让价无疑令人疑窦丛生。
 
         至2004年10月，就在大摩房地产基金购入锦麟天地的酒店式公寓（ProjectCavity）时的协商阶段之初，彼得森却悄然为利益输送搭建平台。同年，彼得森联合吴某和CanadianAttorney（根据起诉书披露，该事务所位于香港，且是一家保险公司的首席律师顾问）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了AsiasphereHoldingLtd.（简称Asiasphere）。其中，吴某持有Asiasphere47%的股权，彼得森与CanadianAttorney于英属维京群岛注册的StrongManLtd.持有Asiasphere的53%（前者持有StrongManLtd.81%股权，后者持有19%），也就是彼得森持有Asiasphere共43%的股权。
 
         然而，摩根声称对此毫不知情，仅将Asiasphere权当是上海永业的离岸附属公司。颇为戏剧的是，为了说服大摩将部分权益出售予Asiasphere，彼得森更是导演了一场“苦肉计”。彼得森在邮件中写道：“在大摩房地产基金向中国官员（吴某，以下称‘吴’）收购ProjectCavity的时候，为了让我们明白所面临的竞争，吴曾向自己信心十足地出示了一份竞标者的书面提议，但是他还是不遗余力地在这一交易中提供帮助，我们才得以较低的价格购入。”
 
         2005年11月16日，彼得森在邮件中重复道，“我们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其实这应该是我们喜闻乐见的一件小事。”在彼得森的“软磨硬泡”之下，直至2006年3月，大摩向Asiasphere出售大摩房地产基金IV（MSREFIV）12%的股权，转让价格为300万美元。
 
         需提及的是，在彼得森的安排下，其价格则是以2004年10月购入价等价转让。然而，根据美国证券监督委员会起诉书，时隔两年，该笔300万美元的投资已大幅增值，实际上实现了600万美元的回报。
 
         举手之间，如探囊取物：2006年至2008年间，彼得森和吴某分别为此可分得86万美元和94万美元的红利。如出一辙的是，2005年，大摩房地产基金V（MSREFV）涉及的卢湾区项目Project138，亦以同样的方式出售给大摩的上海合作伙伴。
 
         然而，彼得森与吴某之间的里应外合却绝非止于此。除了锦麟天地之外，大摩与永业之间同类交易就已经达到五宗以上。美国证券监督委员会强调，彼得森私人与吴某制定了所谓的“3-2-1协议”：每笔交易中，大摩出售予吴3%的股权，其成本价格等价于2%的股权，其中1%的折扣则是作为“中间人佣金”。其中，ProjectBeatles，即大摩房地产基金联合上海永业从荔湾区政府购得的大型综合体项目，正是吴某从中与卢湾区政府斡旋，且以适当的价格购入。
 
         2007年2月，大摩与上海永业成立上海永威置业有限公司，斥资13亿元取得上海市卢湾区第65街坊徐家汇路258弄地块。其中法人代表正是彼得森。借助上海永业，大摩从协调拿地到项目开发，大摩的野心实则由此可见一斑。其中，“中间人佣金”则是以基金管理费方式支付，彼得森以此为吴某和自己支付了180万美元。不过，吴某，也并非是唯一的中间人。
 
         四、东窗事发
 
         “自从2003年的首次投资，我们一直是上海最大的国际房地产投资者之一。”2006年4月12日前亚洲主席文礼信宣布摩根士丹利资产服务咨询（中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正式成立。
 
         诚然，正是在上海房地产市场启动之初，大摩就已介入进军中国。就在外资纷纷转向中国，包括高盛、麦格理银行、荷兰国际集团、雷曼兄弟等，大摩早已活跃于上海房地产市场，尤其是商业地产。彼得森于其中的斡旋，不可否认的是，功不可没。
 
         根据美国证券监督委员会的起诉书，彼得森的上司曾要求彼得森废止“3-2-1协议”。不难看出，大摩对此并非完全不知情。直至2006年上海社保案东窗事发，一场肃贪风暴在接下来的两年间沿着主要领导身边的商人网络蔓延开来：在2007年原上海新黄浦集团董事长吴明烈被“双规”后不到两个月，吴某悄然请辞，值得注意的是，至2008年止，吴某转而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介入与大摩之间的合作；另一方面，大摩合作伙伴上海盛融重组，人事经历了一番整改。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北京调查组赴上海调查陈良宇事件期间，部分官员其实对彼得森与上海官员之间的关系并非没有起疑，但是苦于证据寥寥而不了了之。就在彼得森参与完成雅居乐海南清水湾项目不久，2009年2月，大摩“自爆家门”，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公开文件指出中国地产部门的一名经理可能违反了美国海外贿赂行为法的证据后，且已经解雇该名经理。
 
         因签署协议，大摩因而免除责任，转为协查者，对相关调查提供协助。值得注意的是，大摩房地产基金亦经历了一轮动荡。2008年5月，RobertNaso，大摩房地产前执行董事，调任新加坡。彼得森前同事透露，两人此前合作无间，“如果说彼得森的角色是买者的话，那么罗伯特的角色就是操盘手，后者负责接手前者收购的项目，将其市场化并以更高的价格出售”。
 
         时隔不久，彼得森的上司ZainFancy宣布离职，之后其它三名高管相继离职。大摩全球房地产投资总裁SonnyKalsi之后宣告离职。该案定于7月17日宣判，然而，在彼得森操盘的多达28宗交易中，背后的交易究竟所涉多深，或许亦是容易被忽略。
 
         ■毛瀚民：《大摩高管贿赂案牵出特殊背景中国企业》
 
         5月4日，摩根士丹利前董事总经理杜军涉嫌内幕交易案在香港区域法院开庭审理，杜军在庭上否认十项相关控罪。
 
 　　而在上海，自3月5日，时代周报报道了大摩中国高管盖斯·彼得森贿赂门事件后，大摩(与JP摩根相对应，大摩是专指摩根士丹利， 是香港人最早对它的称呼，并沿用至今)在中国的亲密合作伙伴—具有特殊背景的上海永业集团也因一封封举报信浮出水面。
 
 　　一、举报永业集团
 
 　　据时代周报获得的举报材料显示，上海永业集团前董事长吴永华在与大摩合作开发的锦麟天地有一套豪宅，在另一楼盘中拥有两套豪宅。而现任永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的钱军在与大摩合作开发的永业公寓二期有一套豪宅；有该集团员工举报吴永华在给永业集团职工购买的太平洋安泰人寿保险单上漏洞百出，一亿多元保险金去向不明。
 
 　　5月9日，在一间昏暗的办公室内，永业集团员工尤孔等人向记者递上了厚厚一沓举报信：“我们这个举报信已寄给中央纪委领导，也向上海纪委、卢湾区纪委反映过。”尤孔告诉时代周报。
 
 　　据尤孔等人向时代周报介绍，永业集团是上海卢湾区政府控股的企业，是上海市房地产开发企业50强，有职工近3000人，已经辞职的该集团前董事长吴永华早年是上海卢湾区房地局修建科的科长，1997年永业集团改制，吴永华挑头组建永业集团，担任法定代表人。
 
 　　据悉，在2007年原上海新黄浦集团董事长吴明烈被双规后不到两个月，吴永华忽然主动辞职。
 
 　　“吴永华还有个女儿，早年去美国读书，回国后在摩根士丹利上海办事处担任重要职务，现在还在负责大摩开发的永业公寓二期项目。永业集团是摩根士丹利在中国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一起合作开发了那么多项目，并且合资注册了上海永威置业公司。”尤孔等向时代周报介绍，“去年8月，我们有14个职工写信给相关部门反映吴永华的问题，吴永华挪用我们的保险资金，但至今没有明确解释。”
 
 　　5月11日，时代周报记者前往摩根士丹利上海办事处，欲核实吴永华的女儿是否大摩上海办事处的负责人，一位办公室秘书听明来意后，拒绝了记者的采访。在与摩根士丹利上海办事处同在一栋写字楼的上海永业集团里，永业集团工作人员也拒绝对上述举报材料发表任何意见。
 
 　　5月12日，卢湾区委宣传部及纪委的工作人员向时代周报明确该区纪委还在调查核实当中，“所以现在还不方便对外界透露相关信息”。据上海地产界人士透露，目前大摩贿赂门事件波及面正在扩大，大摩在上海的多个投资项目，已被列入待查名单。
 
 　　二、大摩地产路径
 
 　　摩根士丹利与永业集团的合作渊源，可以追溯到2003年。永业集团前身为上海卢湾区政府控股的企业，是上海市房地产开发企业50强，具有极深厚的政府资源。
 
 　　“当初是由吴永华的女儿牵线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时代周报。2003年7月，摩根士丹利入股10%参与上海永业集团开发的住宅项目锦麟天地雅苑，而运作“锦麟天地雅苑”项目的公司是上海华丽房地产发展有限公司。
 
 　　2003年5月9日，占项目公司30%股权的上海永业集团，将其25%的股权转让给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Yongye国际有限责任公司”，其转让价为869.5万美元。协议落款中显示，Yongye国际有限责任公司董事是Garth Peterson盖斯·彼得森，此人正是摩根士丹利执行董事。至此，实际上整个项目公司的股权90%已经掌握在摩根士丹利手中，而主持这一系列操作的，正是时任大摩执行董事的彼得森。
 
 　　今年2月11日，摩根士丹利在一份公开文件中披露，称公司前中国房地产投资机构董事总经理盖斯·彼得森因涉嫌违反《海外腐败法》于去年12月30日离开大摩，目前他成为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调查对象。2004年，摩根士丹利联合美国雷曼兄弟公司，以2亿元人民币再次参股永业公寓二期。各自参股25%，外界估计摩根士丹利投资将高达2亿元人民币。
 
 　　最新的动态显示，摩根士丹利不仅参股房地产公司，还亲自操刀房地产项目的运作。据相关报道，摩根士丹利与上海永业集团联合成立“上海永威置业有限公司”，共同投资13亿元获得上海卢湾区核心地区一幅商业用地，且公司的法人代表同样是摩根士丹利亚洲区执行董事盖斯·彼得森。这是摩根士丹利负责人首次出任类似合作公司法人代表，也表明摩根士丹利将更大程度地承担项目风险，深度参与到项目的开发之中。
 
 　　至此，大摩首次出任开发公司法人代表，真正开始了中国“开发商”身份。
 
 　　三、谁来监管大摩？
 
 　　在众多外资投行中，摩根士丹利对中国房地产渗透较深，依靠永业集团这样的国企作平台，大摩在中国的角色可能不仅仅是全球领先的投资银行，而且已经成为拥有“融资—开发—招商—运营”完整地产产业链的房地产企业。
 
 　　从摩根士丹利提供的材料显示，自1991年起，大摩已成立了6个房地产信托投资基金，投资国际方面的基金包括 MSREF ⅢInternational和 MSREF Ⅳ International。两年前在全球募集了42亿美元的MSREF V基金，其55%主要用于亚洲房地产市场。2007年，摩根士丹利资产服务咨询(中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正式成立，大摩投资咨询团队实现常驻上海。
 
 　　除地产之外，时代周报统计获悉，摩根士丹利在中国的资产王国包括一家投资银行、一家国内银行、两家基金公司以及6个地产投资基金和一些数量不明的私人理财和私募基金。
 
 　　同时，摩根士丹利还积极参与中国的不良资产收购。2003年7月，摩根士丹利联合德意志银行，拿下了建行账面总值为40亿元的不良资产，其中97%是房地产资产。今年6月，摩根士丹利和金地集团、上海盛融设立项目公司，摩根士丹利占股55%，以受让建设银行账面总值为28.5亿元的不良资产包，也是以房地产业务为主。
 
 　　近日，摩根士丹利全球房地产业务负责人索尼·卡尔斯(Sony Kalsi)在东京公开表示，摩根士丹利今年将在中国追加30亿美元投资，总投资达45亿美元。“大摩作为一家国际投行，在中国的各个板块业务越做越大，金融、投资、地产、证券、基金等等都有涉及，问题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谁来监管，如何监管，这是个值得期待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易宪容向时代周报表示他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