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圳看，内地的天量人民币欲借道深圳扬帆出海；从香港看，海量人民币则欲进入国内淘金，大显身手；从国家层面看，人民币国际化早已悄然成为中国的国家战略。所以，尽管目前的前海，依然是一片由两条地铁在地下交会穿梭而过的荒地，但三股剧烈搅动的“洋流”，早已在前海1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形成一股潜在的无形漩涡。
走出前海湾地铁出口，仿佛突然间穿越回到了30年前的深圳。已被炒作成未来珠三角曼哈顿，并把资本大腕王亚伟吸引来的前海，目前依然砖瓦遍地，车辆驶过时，尘土飞扬。只是从附近零星几个正在施工的高大机器和远处已初具规模的住宅楼中，隐约感受到未来的辉煌，无法想象，十几年后，在这块土地上，每平方公里产值将是100亿！深圳的地下钱庄，一旦阳光化后，将变成地上的一座座金山，全中国百万亿人民币，将在这里打造出海口。
1979年，深圳南山半岛蛇口工业区传来一声开山炮响，占地面积仅10 .85平方公里的小小工业区，拉开了中国市场经济改革的序幕，“中国制造”逐渐走向国际舞台。30多年后的今天，同样在深圳南山半岛，在毗邻蛇口的前海，再次传来机器的轰鸣。这片约15平方公里填海造出的土地，拉开了中国现代化服务业改革的序幕。而这次，逐渐走上国际舞台的将是“人民币”。对此，深圳前海管理局新闻发言人、经营发展处处长王锦侠对南都记者说，前海的政策细则建议稿的拟订已进入最后冲刺阶段。
■前海不做曼哈顿
“我们一直在和前海局沟通，商谈政策，相关构思和产品的框架，在近期有希望披露。”11月9日，一家知名券商的前海首席代表向南都记者透露。这家券商的意图是以前海为平台，吸引境外人民币，进行境内股权投资。
在前海人民币国际化探索的路上，这家券商只是深圳众多金融机构悄悄摩拳擦掌中的一个，他们已经在翘首企盼前海规划细则的出台。
专注于第三方财富管理的服务顾问机构新简道，取意大道至简，投资眼光遍布全球，近期也定睛在小小的深圳前海片区。副总经理江群女士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介绍说：“前海是海外资金进入国内的桥头堡，香港的金融机构和资金进入前海，其他地区和先进的金融机构也会跟随。”总经理赵治军则表示，已经和香港媒体商谈合作，筹备投资前海，博取未来超额收益。
对前海的关注，并不是刚刚开始的。
早在诞生之初，深圳前海便引起深圳本地敏感人士的高度关注。“听说深圳在前海要建开发区？”在2009年年底前后，国海证券地产分析师区瑞明便在电话中悄然对南都记者询问说。
在外界的猜疑中，政府随后对外公布的资料显示：前海地区位于深圳南山半岛西部，伶仃洋东侧，珠江口东岸，包括南头半岛西部、宝安中心区。经过数次规划整合后，最终确定面积为约15平方公里。
随后，新前海是未来“特区中的特区”、大珠三角的“曼哈顿”等颇具诱惑的文字不时跳出来进入公众眼帘。
不过，在2012年6月29日国务院公布了支持深圳前海实行比经济特区更加特殊的先行先试政策后，前海的民间定位也悄然转变。官方对外通常喜欢说：“不做曼哈顿，不做中环，前海就做前海。”
“前海的历史使命和定位非常清楚。探索改革开放发展的新路子，深港合作的新途径。探索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新经验。”前海管理局新闻发言人、经营发展处处长王锦侠向南都记者介绍，“定位就是四个区，现代服务业体制机制创新区、现代服务业发展集聚区、香港与内地紧密合作先导区、珠三角地区产业升级引领区。”从前海最初草案的制定开始，王锦侠基本参与了全过程。
他指出：“说前海是珠三角的曼哈顿，从定位来讲，前海是把创新金融作为核心产业，所以做这样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果做畅想，未来的前海既有纽约的曼哈顿的影子，也有伦敦的金融城和金丝雀码头地区的痕迹，还有巴黎拉德芳斯、东京新宿地区和香港中环地区、迪拜的一些长处。所以，前海要博采众长，为我所用，集成创新。打造新一代产业文明，新一代城市文明。这是用长远历史眼光看，前海要实现的定位目标。”
■无可替代的人民币出海口
前海到底要做什么？前海的核心魅力是什么？近日，对于这个问题，国泰君安一名投行人士的回答直截了当：“深圳前海其实最主要想做的就是人民币国际化！这个全国没有其他地方可替代。”
在今年6月国务院批复的前海先行先试的政策落地后，人民币国际化脉络逐渐清晰，前海对企业的吸引力也进入了魅力倍增的阶段。记者近日在前海管理局专访时也发现，不时有深圳企业进来商谈入驻事项。“近期，资本大腕王亚伟的进驻不是孤立的，到前海创业是大势所趋。”王锦侠表示。
“开发前海的目的，目前说是发展现代化服务业，其实真实的主要目的一直没有往外说，我觉得就是要做人民币国际化的试验。”房地内参总经理尹香武，即深圳资深民间评论员半求对南都记者如是说，“深圳内部对前海有另外一个说法，‘前海是人民币的出海口’。当然，这只是私下里讲，政府文件没有讲。”
他分析说，中国目前有这么大经济总量，但是货币却不是国际储备货币，中央肯定想有所突破。
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必然性，他深入地分析指出：“现在中国广义货币，印刷流通的货币约是一百万亿，而今年G D P约是50万亿。而在美国，二者的比值也只有1.5倍，但中国却没有引起两位数的通货膨胀，其中一个原因是超发的货币很多已在境外流通。人民币如果都留在国内，危害太大。”
“从宏观来讲，中国发展到现阶段，人民币国际化是趋势。从中观来讲，前海有物流业的支持。从微观来讲，深圳只有这个地方有地。”半求分析说。“中央在南方布局了三个点，我们叫黄金三角。一个是横琴岛，一个是深圳的前海，一个是广州的南沙，这三个都是国家级的战略新区。其中，横琴更多着眼于扶持澳门，前海相对更中立，承担了人民币国际化的独立使命。”
“世界最大的生意是外汇交易，每一年外汇交易额是股市10倍以上。如果人民币国际化试验成功，那深圳乃至中国，又会受益于此。所以，这是深圳的第四次重大机遇。”半求认为，一旦成功了，这个意义不只是哪个城市的利益，而是全民的利益。
王锦侠亦分析认为说：“前海在金融改革创新方面，要动态保持先行先试，接轨国际的态势。从这个意义来讲，前海将以人民币国际化作为主线，来引领国家金融改革开放。不断扩大开放，倒逼改革。”
而对前海各种活跃的金融创新的设想，王锦侠认为：深圳财富管理领域目前是基金、证券、保险、私募等“五马奔腾”。对于前海来讲，成为财富管理中心，还是基于人民币国际化这个机遇。因为配合香港成为人民币离岸业务中心的过程中，财富管理找到打通境内和境外的障碍瓶颈的机遇。一旦打通，巨量的财富管理就出来了，无论是财富管理、母基金，股权投资基金都是人民币国际化一根线串起来的。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二三十年的历史进程。人民币不断受到世界各国的欢迎，当然是巨量的财富管理机遇。所以说，财富管理中心等的概念，是衍生了人民币国际化的概念。
“美元必然衰落。这有历史发展的规律。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很重要的内容，就是货币新秩序的形成。”他分析说，“从历史和现实来看，只有人民币国际化，才是建立国际新货币体系的希望。人民币国际化成功，基本上将支撑中国经济继续朝着鼎盛的方向迈进。这个是前海重要的历史使命。”
■地下钱庄等待阳光化
而深圳和香港两地独特位置造就的独特金融生态环境，也使前海成为人民币出海口的不二选择。
“深圳已经是大陆最好的个人财富管理中心。最多的公募和私募都在深圳，保险业也很发达。”半求对南都记者说，“深圳其实有两张金融网，一张台面的金融网，一张是台下金融网，台下金融网一年交易额度，双向交易额我估计超过500亿人民币。早在2007年深圳抓了一个地下钱庄，女头目并没有什么文化，可是一年过手的钱，接近50个亿。”
记者查阅相关新闻记录发现，这是当年警方捣毁的广东最大的一个地下钱庄案，商住楼中一个小小门店，年交易额却高达43亿元，平均每天都要发生约800万元的交易，最大的一笔将近3000万。但此案后，地下钱庄在深圳并未消失。仅2011年4月27日一天内，深圳在一次集中行动中，便一举打掉13个地下钱庄，涉案金额高达50亿。
“地下钱庄运作的资本都很大，一般几百万元都没问题。”前日晚间，一位与南都记者熟识的金融界人士介绍说。
据其介绍，地下钱庄通常在香港和内地两地开设网点。如有客户需要把100万元人民币当天汇到香港，只需约好时间谈好手续费，并把款汇入地下钱庄的深圳账户。收到款项后地下钱庄会立刻把等值的港币汇入到客户的香港账户。行内收取的佣金标准一般是千分之四左右，但10万元以上免佣金，只是汇率差价费用较高，汇100万元人民币汇率差价是四五千元人民币。
“这些钱庄不仅在粤港两地流通，而且部分资金流向国外。钱庄的经营范围还包括汇兑、支票提现等，每笔交易地下钱庄收取万分之三至五的手续费，利润可观。到地下钱庄兑换或者转账，可以用存在银行的资金划转，当然也有人提着一大袋的现金去直接办理，一般3到5分钟就可完成一单。”他对南都记者详细解释说，“不仅如此，一些企业甚至可以拿着大银行开具的转账支票直接兑换现金。大量有需求的境内人员也可以通过地下钱庄带大量现金出境。”
“据估算，中国现在现钞净投放有50%投放在深圳。全国目前现钞投放3400亿元，有1700亿现钞在深圳。因为，很多人民币需要通过深圳走出去。所以，经常会发生一些人浑身捆绑成捆现金过关的现象。”国家发改委特邀研究员、深圳市政府经济顾问、深圳大学经济学院当代金融研究所所长国世平教授近期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也提到深圳这个独特现象。他分析说，“所以，在人民币国际化上，前海的发展前景非常好。”
而在深圳对面的香港，另外一种景象也是叹为观止，海量“囤积”的人民币也在逐年增加。记者查阅到的各种相关资料综合显示，到2010年底，香港人民币存款总额升至3149亿元，同比增长4.0倍。截至2011年1月底，香港人民币存款规模进一步上升至3706亿元；到2011年12月底，飙升至5885亿元。到今年9月底，香港的人民币客户存款及存款证余额达6600亿元人民币。德意志银行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马骏在2011年1月11日举办的第九届“中国概念”国际投资论坛上曾大胆地预测：香港人民币存款或将在2013年达到2万亿元。
与此同时，今年前9个月香港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量已达19300亿元，超过去年全年。不仅如此，人民币融资活动不断发展，截至9月底，各机构及企业在香港发行人民币债券超过950亿元，人民币贷款余额今年前三季达到600亿元。
深圳力合金融控股公司首席战略官盛立军对南都记者分析称：据外资行近期的报告，香港离岸人民币平均贷款利率位于4%～5%之间，低于约6%～7%的在岸人民币贷款利率。随着港澳等境外地区人民币存量资金的不断增加，持有人民币的境外机构、企业和个人也将不再仅仅满足于人民币持续平稳升值所带来的基本保值功能，对人民币资金“回流”内地和寻求保值增值出路的需求日趋强烈。
■人民币如何出海
从深圳看，内地的天量人民币欲借道深圳扬帆出海；从香港看，海量人民币则欲进入国内淘金，大显身手；从国家层面看，人民币国际化早已悄然成为中国的国家战略。所以，尽管目前的前海，依然是一片由两条地铁在地下交会穿梭而过的荒地，但三股剧烈搅动的“洋流”，早已在前海1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形成一股潜在的无形漩涡。
记者采访多位人士发现，历史的交会，现实的碰撞，小小前海，其实早已不是深圳的前海，而是中国的前海。而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深圳的前海地位无可替代，也最可能探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来。
对未来可能的流出机制，新简道理财规划师冯建飞分析称，应包括四个方面，首先前海要大力发展金融服务业务，集中国内资金，这需要前海金融改革创新，全力打造前海的财富中心，发行大量的高质量理财产品，吸引在前海寻找投资管道的闲散资金。另外是放宽人民币外汇及境外投资限制，包括向香港每天8万块的汇款限制，还有就是Q D II方面的进一步落实，加大可投资额度和合格投资者的审核，港股直通车等也要加快落实，方便内地投资者参与香港的股票市场。此外，香港方面应该加快研究和推出更多适合内地投资者的金融产品，好让前海筹集到的资金更加积极投资在香港这个国际化的金融市场平台。“最后一点是，拥有大量人民币的居民，如何在国家政策的配合下，加大在海外的贸易投资额，还有就是运用在海外消费旅游等的方面，方便人民币进一步加快流通于海外的速度。”
关于人民币回流方面，他认为，首先利用香港的资本平台结算和集中大多数的人民币资金，再就是放宽人民币回流内地的限制，例如每天8万元的转账限制和收款人必须是本人等等诸多不便因素，第三点是，允许香港银行机构跨境双向贷款，放宽给予在前海合资格注册的企业得到香港银行贷款的条件，允许企业得到更多的香港海外资金，最后是前海募集到资金的企业大力进入内地发展实体产业，把这些海外资金扩散运用到内地的进一步发展。
据香港方面有关人士透露，前海正就拓展境外人民币回流渠道进行探讨，预计年底将有初稿出台。其中，香港与前海金融机构的人民币双向贷款方案进展最快，细则有望在年内公布。
“随着国内企业赴香港发行人民币债券，境外人民币清算行等三类机构投资银行间债券市场，以及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 Q F II)的启动试点等诸多政策的实施，人民币回流渠道得以构建并将逐步得到完善”。
■制度试验田
国世平教授对南都记者分析说，“人民币国际化的制度壁垒主要在于目前人民币没有实行完全自由兑换。人民币经常项目已经开放，出于经常贸易往来、旅游、求学等需求，可以直接从银行用人民币兑换外汇。而资本项目还未开放，不能用不同国家的货币进行相互投资等。”
他指出：“人民币实行完全自由兑换的道路还很遥远，所以现在可以在前海先做试点。目前不可能在中国境内全部放开资本项目，一旦全部放开，人民币资本项目规模太大，无法控制。因为前海地方很小，银行数量少，前海的银行可以先行尝试，国家可以对它们进行归口管理和窗口指导，同时测算一下有什么潜在的问题。所以，前海资本项目放开，将来对全国都有借鉴意义。”
此外他指出：“目前深港两地没办法开展异地贷款，主要是因为两地企业没有办法向银行提供有效抵押。前海可首先探索跨境双向贷款业务。有可能先成立一个担保公司或者投资公司。为深港两地企业贷款提供担保，而后收取一定的担保费用。”
“要实现人民币国际化这个目标，必须遵循先局部后整体，先区域后国际的战略布局。”新简道理财规划师冯建飞对南都记者分析说，“首先，前海可以成为跨境贸易结算的中心，扩大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规模和范围，中国可以发挥自身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优势，与所有东盟国家，以及区域外与中国具有密切贸易联系的国家或地区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定，并进一步细化相关协定内容，从政策上奠定人民币在边境结算的基础，扩大人民币使用范围，从东南亚国家再到整个亚洲地区，提高人民币在其他贸易国的接受度。前海可以联合香港成为关键试点。”
半求亦对加强在贸易中使用人民币有类似分析：“美国现在有些担心人民币是否会把美元赶下台。中国可以更实际一点，更强调在美元覆盖不了的地方，人民币来承接。例如美国不用煤炭，而中国是煤炭和铁矿石的最大买主，可以在这些方面巩固人民币的地位。而在石油、天然气依然巩固美元地位，前海可以进行探索和尝试。”
但是他认为，对前海的前景，香港应该是人民币离岸中心，上海可能是外汇交易中心。两个中心均不会由深圳来承担。“因为，个人觉得，深圳是一个产品型城市，上海和纽约类似一个平台型的城市。改革开放，很多地方都是深圳先试，但最后成功惠及全国。”
国世平教授则数次对南都记者表示：人民币国际化推进过程中，香港将是人民币离岸中心。对深圳而言，相对应地来讲，深圳应该使前海争取成为中国的外汇交易中心。一般而言，本币离岸中心和外汇离岸中心在一起可相辅相成。中央未必会把这个优惠给深圳，但深圳可以去争取。
王锦侠对前海的历史使命有更深的感悟。“前海要做的先行先试的区域，功能本质是试验，其次是示范，示范后当然是要推广和复制，这是前海的历史使命。”他认为，“新一轮深化改革开放不能再走摸着石头过河的路了，”摸石头过河“是一种自发的探索，和过去比，现在要做自觉的探索，其中一个显著的标志是要靠智慧，而不是像过去靠勇气。现在不仅要过河，还要过好河，这需要顶层设计和战略思维来系统谋划。”
对前海的使命，他更看重前海对中国未来30年改革在制度建设上的贡献。“在未来30年，前海要解决怎么样在学习借鉴的基础上，如何融合当代各种先进制度文明的各种成果，打造中国的制度文明体系，最终实现超越和引领。最本质是怎么把中华元素、国际潮流和世界价值有机地结合起来。在高度接轨国际的充分开放条件下，实现区域发展。”
“从国家的意义来讲，前海主要是做一个融合各种文明成果基础上的制度规则的试验和体制的创新，这一块意义更为重大、影响更为深远。这样，前海在民族复兴史上，才能占有一席之地。”王锦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