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储局前主席贝南奇(Ben Bernanke)获邀到日本访问,跟首相、央行行长等要人[秘密会面]。消息传出后日元下跌,据说有点因果关系:会面离日本银行下次的政策会议不远,加上贝南奇曾因2002年一篇有关通缩的演说而获得helicopter Ben的别名。贝南奇的到访,也许令投资者憧憬日本银行将使出[直升机撒钱](helicopter money)这一招。不过,会面后行长黑田东彦重申不会采用政策,坚决与[直升机撒钱]划清界线。
行长今年5月反对过[直升机撒钱],我已在友报写了两篇浅白的短文解释。今次因贝南奇旧事重提,我就趁机追本溯源,详细解释[直升机撒钱]跟一般货币政策的分别。
■货币经济学思想小史
货币供应如何影响经济活动?最初提出这个问题的也许是哲学家休谟(David Hume)。休谟聪明绝顶,文笔清楚,在十八世纪中期写了好几篇今天仍值得细读的经济文章。他提出一个思想实验:整个英格兰的人早上醒来,发现口袋中的钱多了一倍,会有什么后果?休谟的答案是,短期内人们以为自己富有会多花钱,但最终价格只会上升一倍,增加货币供应并无实质的影响。这是后来货币数量学说(quantity theory of money)的要旨,休谟几乎全凭想象就能得出这个重要结论,可见其智力之高。
二百多年后,提出[直升机撒钱]的人不是贝南奇,而是佛利民(Milton Friedman)。在1969年,佛利民为他的文章结集写了一篇长文,比休谟走前一步,从实然(positive,货币如何影响经济活动)分析到应然(normative,理想的货币的货币供应是多少)的问题上去。根据一个简单的模型,佛利民提出他的思想实验:[试想像有一天一架直升机在这个小区上飞过,从天空散落一千元的钞票,而钞票当然会很快给拿个清光。再试想人们都相信这事件只此一次不会重演。]这就是[直升机撒钱]的出处。
讽刺的是,佛利民分析的不是应付经济危机的方法,而是一个太平盛世下最佳的货币政策。更讽刺的是,佛利民文中得出一个著名结论,理想的货币供应要使名义利率下降至零。在实质利率为正数的情况下,佛利民主张的是轻微通缩,跟近年日本的情况一样!这个后来被称为佛利民规则(Friedman′s rule)的结论,背后道理很简单:央行制造货币的成本近乎零,而持有货币的代价就是放弃了的名义利率。最有效率的安排是,令持有货币的代价和制造货币的成本相等,亦即将名义利率等于零。
■货币和财政政策合二为一
这个[直升机撒钱]的故事,本来是理论上的天马行空,后来无端走出象牙塔,成了实际的政策建议,主要是拜贝南奇2002年的演说所赐。贝南奇借用佛利民的思想实验,提出一个对付通缩的有效方法:中央银行和财政部门合力出招。
贝南奇举的例子是,减税加上央行买债,透过减税增加消费之余,买债又可抑制随财政历力而来的利率上调。贝南奇最近的建议是,日本银行推出永久国债(perpetual bonds)以扩大财政支出,同时央行永久购入这些国债,双方合作将国债货币化(monetizing debt)。这种形式的[直升机撒钱]对实质经济增长未必有直接影响,但只要双方有决心一直加码,通胀终会上升。
贝南奇的[直升机撒钱]跟一般货币政策有什么不同?所谓的公开市场操作,不就是央行透过在市场买卖国债来影响短期利率的吗?那跟量化宽松又有什么分别?一般货币政策是央行独立行动,而且不会永久购入国债令其消失于无形;量化宽松或许会永久买入资产,但买的不只国债,也包括股票企债甚至垃圾资产。关键的分别还是在于[直升机撒钱]要跟财政部门合作,共同宣布增加政府支出(或减税)和买债计划,并协议出一个清楚的规模和时间表,而非各有各做。
除了法律上和技术上的困难,我认为日本央行坚拒[直升机撒钱]有两个少人提及的原因。第一,央行处事一般谨慎,如此大胆进取的政策效力难以估计,出招过重的后果不是央行管理层所愿意承担,维持现状可能是他们为自己前途作出的最佳选择;第二,通缩威胁对整体经济不利,但通胀和日元贬值对某些人也不利。哪些人?有钱有权有地位的阶级也。央行增加通胀要面对的政治阻力不容忽视。(本文来源于香港《信报》)